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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习医生手记 (推荐!)
作者:  文章来源:120医学经典论坛  点击数48785  更新时间:2003/6/14 1:53:09  文章录入:毛进  责任编辑:毛进
所有别的人一样,半个月后拆了线,就可以出院。只不过等些日子再开一刀而已。每个病人都是这样好起来的。
开始了饮食后,肠瘘的口子上,大便不受控制地流出来,量就明显多了起来,每天要换几次接粪便的塑料袋。他母亲每次污染了切口的纱布,就会来找我。
她大概知道了,我比较好说话。每次就象自己犯了错误似的轻轻说:“要换一换。”每次都是候在走廊里,等我出来的时候叫住我。从不大大方方走进医生办公室来。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门外等了很久。
从护士那里知道,每一次大换药,材料费要将近100元。真没有想到要这么贵。这种额外的换药,我就不开回单了,护士不知道,就会少收一次的费。反正材料的账根本也算不清楚。纱布,换药碗要用就去消过毒的桶里夹出来,谁去看还剩了多少呢?
他的高热每天都有,每个下午,高烧一来。裹着几层被子,他的寒战抖得象风中的残叶。寒战过去,体温常常要到39度,整个下午都昏昏沉沉。在床上不怎么动,也很少说话。
热退的时候,汗出如浆,老远就可以闻到那股浓重的汗味。头发都滴得出水来。
酒精擦浴,冷毛巾敷,在我的职责范围内,也想尽办法了。我们这一组的医生,每天一早,没有交班的时候。常常不约而同,全部先去看他的情况。看前一天的记录和化验。
体温单上,每天都是一个个尖锐的体温高峰。
不是不想帮他的!
吴老大,郑主任商量了好久,开始给他用肾上腺皮质激素,抗生素又加了。也输血。钱的问题,好似不再考虑。
高热好了许多,精神也似乎回来了。有一天,在换药的时候,他对我说:“你最好了,你最好了… …”他好象不知道怎么表达,说不下去了。
其他床的病人,有很会套进乎的,他们会很随便地和我聊天。我是病房里最底层的医生,病房进得最多。他们都和我很熟悉。有时候也请给他们的陪客看看咽喉,听听肺。有时候把巧克力,进口苹果什么的塞在我白大褂的口袋里,不知不觉就拉近了距离。从来没有人象他这样表达谢意,表达得不伦不类。
不知道怎么对答。我什么也没有说。但我根本没有想到,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粪便是一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黑色。我看了看,就去报告吴老大。
“应激性溃疡还是出来了!”吴老大摇头。
“那是血便吗?”我想到了皮质激素的付作用。
“早几天就有一点了,你没有看见他的脸色?”吴老大翻出病历上的血常规来给我看。、血色素才7克。原来这几天的略为好转全部是假象,我想到了“饮鸩止渴”。
才真正注意到他的脸色,是经经验不足呀,每天看到他,到今天才发现,他的脸色如同白纸,嘴唇也是白里透着青的颜色。
活力已经完全没有了,喝口水这的动作也会让他累得喘好久。
“这样重的感染性休克,我看是没有办法了。”吴老大说。“也许就是这几天了吧。”
第二天,是他手术后的第14天。按常规,可以拆线了。我给他巨大的伤口间隔拆线。伤口长得并不太好。张力太大了,线压着皮肤的地方,皮肤开始自溶。线结反应比一般人重得多,粪便袋里,全部都是那种黑色粘稠的液体。
整个上午他那床特别多的事,小便解不出来了,插了导尿管。过一会儿,他呼吸急促,大汗淋漓,又开始吸氧。躺在床上,吸着氧,他的胸部快速的起伏着,好象刚跑了很长的路。
我才开始相信郑主任的判断,“他会死的。”郑主任早10天就这样说。他还说:“小苏,你要管好这个病人!”我总觉得自己好象应该负有责任。
下午,跟吴老大去放射科做PTC。回来的时候,看到3病房里人头挤挤。我和吴老大赶忙进去。
张正在一下一下有力地给李贵全做心肺复苏,麻醉师已经给他插了气管插管。我觉得心脏几乎麻木了。
全科的医生都在,我没有插手的余地。给挤得远远的。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抢救。有个陪客告诉我:“刚才一下气喘不上来,就这样了,小苏医生,他会不会死?”。
听着伍旭金的母亲在门外号啕大哭,我说不出话来。
心跳复苏回来了。呼吸机一下一下向肺内送气。抢救造成的惊心动魄的气氛缓解下来。郑主任叫我和叶家敏:“小苏,由今天你来值班,让护士长教你怎么用吸引器,怎么吸痰。你们两个做他的特别护理。”
抢救的人慢慢走了,剩下我和叶建明。李贵全床边上,呼吸机,吸引器,心电监护,输液架,放得乱七八糟,地上全是拖过来的电线和插座。
他的手脚上同时开通了好几路静脉,血浆和液体输进去。滴答滴答的,那单调的声音听着很绝望。
李贵全已经是深昏迷状态。口中鼻中不断有粘液涌出来。,他的脸青白僵木,眼睛半开半闭,以很机械的方式缓慢的一会儿大些,一会儿小些。里面的眼球象颗玻璃弹子。茫然的,毫无焦点的看着无限远方。也许是脑水肿的缘故,全身每隔几秒就象触电一样抽动一下。抽得床铺发震。
理论上,他还活着,但我觉得,他已经走了好远了。
我与叶家敏忙上忙下,吸痰,测尿量,测血压。我不大敢看他的脸。红颜骷髅,不过一线之隔,这个观念接受起来并不容易。尤其是看着一张熟悉的年轻的脸的时候。
叶家敏去拿蒸馏水的时候,我忽然觉得不对了,他的脸有了种很奇怪的变化。我没有反应过来,立刻去看听心音,测脉搏。
是没有了。
很后来很后来,有了很多经验以后,我才知道,那种变化,是循环停滞带来的变化,是刚死亡的人特有的变化。
我大声叫值班医生。立刻给他做心脏按摩。护士推了抢救车过来,推肾上腺素。
一点用都没有。
不记得什么时候结束的抢救。做心脏按摩做得我眼冒金星,过去了很久很久,李贵全母亲的尖锐的哭声,还响在我耳朵里。搞不清楚是不是幻觉。
一个进修医生和护士一起做尸体护理。我呆呆地看到白单子从头到脚把他盖起来。异常颓丧,病房里的人和我说的话,什么也没有进到耳朵里去。
我对着他的病历,久久地发呆,应该补的抢救记录写了几个小时,也写不下去。根本不能够理解,怎么会这样难过,根本不明白,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内疚。
根本不能够让人家理解,一个病人的死亡我怎么会有伤逝的感情。我一直以为,能够把工作中的距离感控制得够好。


实习医生手记9


实习医生手记9
面对一张空荡荡的床,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在和我说话:“你最好了,你最好了。”他用他最后的力气,用最直接的语言表达他的谢意。他那张青白僵木的脸,也许会得永远留在我心里了。
听到郑主任在死亡病历讨论中总结教训,分析得失。
看到吴老大有好多天,仔仔细细地来回看李贵全地那本病历,翻手术记录。我也感觉得到他们在痛惜他地死亡。
但,那是不同的。
也许我在他的病历上花的精力,对他的穷困投注的同情,换药查房时候的交谈都给了我太多的了解,我了解得不对,那是他做为一个人的内容。
我是一个医生,我应该只了解,他做为病人的那一部分。过多的了解造成了过多的难过。
但怎么样能那么干脆,怎么样能分得如此清楚。医生是粗糙一点好,还是冷酷一点好,谁能够告诉我?
很久很久,他死前那张青白僵木的脸还会在深夜出现在我梦里。当很多年慢慢过去的,在我慢慢成长成一个成熟的医生的过程中,每一个阶段,我都会把这个病历放到现实里去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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