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半暗的穿行在薄薄的云层里,并不准备爽爽快快的露出脸来。远处的商场,灯火通明,五彩斑斓的灯光明明灭灭的。 病房大楼近在咫尺。我坐在地上,看着那边说:“这两个月,我真的是哪里也没有去过,所有时间都给那幢楼吞掉了。!” 平时根本没有空下来的时间,一旦闲下来,从刚刚来的时候起,第一次上班,去手术室。新来时候的焦虑,紧张。挨的那许多骂,老汪的恶心,外二的笑话,李贵全的死亡。千头万绪翻上心来。 我的话象开了闸的水,毫无头绪,毫无条理的倒出来,没头没尾地讲给柏乙君听。好象需要一通发泄。
在吴源好两个月了,新鲜劲一过,免不了大家都有点松劲。医教科有专门管实习生的张老师,晚上就开始来巡视了。 规矩是医院定死的,一代代留下来,也流传了不知多少年了:实习生每天早上必须查房,全天候执行。每天晚上9点之前必须在科室。也是全天候执行。 所有医院都一样。那个制度叫24小时留院制度。一点人身自由都不给,私下里,我们都觉得真是很不人道。有些病人听到了,也觉得不可思意。但听说当初的协和医院还规定4年内不可以结婚呢,越发作孽了! 虽然很努力,要完全执行这样的死规定根本不可能,谁没有自己的一点事呢?关键是医院来检查的时候一定要在岗位上。张老师在你的名单上一勾,这个月就算是安全过了。但你再用功,举笔一勾的历史时刻刚好不在,那,对不起,这个月的努力一笔勾销。 谁也不知道张老师什么时候心血来潮。或许星期一或许星期五,没个准数,没个规律,虽然是一个月一次,震慑力和天天查也差不多。 7点钟,我打完羽毛球回到科室,刚好敢上巡房。张老师看见我,在本子上一勾说:“迟到了哎,算你到吧。” 谢天谢地!我赶紧拖出书本,病历来干活。他点完人头,就向楼上外二去了。黎翼辉,洪林他们都出了一口气,全体一起谢天谢地。黎翼辉说:“今天查完了,明天肯定不会再来,明天我要玩去了,天天这样简直要干出神经病来。” 我向自己寝室的窗口张望了一下,看见灯还亮着,柏乙君的大头在窗口一晃而过,天哪!她和咪咪轮在我后面洗澡,还没有出来。 算了一下,张老师一层楼一层楼的上去,还得花好长时间才到内科。我拔足飞奔,回寝室去通风报信。住在卫校的大专班的实习生也派了飞毛腿去报信。 我气急败坏地跑上6楼。柏乙君刚洗完澡,头发裹着毛巾。咪咪正梳到那两只麻烦无比的辫子中的第二只。摩丝,镜子,夹子摊了一桌,嘴里刁着橡皮筋。做足筋骨和她那头顽强的头发斗争。 “快,快,点卯了。”我叫。她两个跳起来。柏乙君胡乱梳了一下头,晃着滴水的头发出去了。咪咪缭草梳完第二根辫子,以训练有素的速度冲出去追她。 这时候,我听见隔壁寝室也有人回来报信,就象火警过后。男生寝室里一阵慌乱。一帮人噼里啪啦从走廊里跑出去。 检查的结果,张老师对一班小奴隶的工作态度表示满意。 六 珏的姑妈肠梗阻住院了,不是黎翼辉管的床,但黎翼辉也够尴尬的。珏把他介绍给她所有来探望的亲戚,好象介绍毛脚女婿一样。小姑娘热情如火。其实比我们小不了几岁,但我怎么看都和我有代沟似的。 这样热情主动直接的一个小丫头!有着情窦初开的少女独有一种动人的样子。象山涧边的野花一样茁壮透彻。 我和黎翼辉去参观那个手术。珏也想来,终究不敢随便进手术室,只好在外面等着。 肚子胀得滚圆,拱起老高。打开腹腔,肠子里全是粪便,粗大得难以相信。张探察了好久,摸了又摸,说:“没有肿块呀,呕,好象有个粪块。”隔着肠壁把粪块捏碎,肠道立刻就通畅了。 没有见过这样好开的肠梗阻,连助手带麻醉师大家都笑了。张说:“看见没有!?大便就能堵死人的。” 旁边麻醉师在填麻醉单,问:“叫什么手术?张?” 张说:“探查加……粪块压碎术。”说着他自己又笑了。----哪有这样的术式的!但马上大家都笑不出来了。一股浓重的臭气在手术室里弥漫开来。虽然人人戴着口罩,还是人人都皱起了眉头。原来肠道通畅了以后,大量的粪便下到结肠。全麻中病人的肛门括约肌又是松弛的,源源不断的稀便全都漏了出来。手术台上简直粪便横流。在肠道里积了几天的粪便数量惊人,臭气熏天。大家都叫苦不迭。 我与黎翼辉马上逃走,去给珏报信。
实习医生手记11
钟金杨和柳志新这两个老头都有70岁了,是我病房里时间最久的住客。全是很麻烦的毛病。老钟是胰腺炎,已经足足住了半个月。好不容易开始好转,近期的B超又发现有个很大的胰腺假性囊肿。插的引流管天天不停的有液体流出,看来再挨一刀去做内造瘘是免不了的。每次吴老大和他儿子谈话,他儿子都要面色阴沉地在花园里抽好一会儿烟,好好定定心,才能换一副脸回来陪老头子。 柳老头是确诊的胆管癌,去年开的刀,这次有点胆道感染了,住院来更换U管。他两个那天全都目睹了李贵全的死亡。我本以为,老人比较忌讳这个。但是事情似乎不能想当然。比较紧张的反是几个年纪比较轻的病人,那个胆囊炎开好刀也不过3天,再也不肯住下去,逃回家去了。 早上,我给老钟换药,他都紧张的盯着引流量。柳老头就笑他:“怕死吧,老钟。你管里面出多少呢!。” 老钟说:“小苏医生,我象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常常想,到59岁,我就去自杀算了,免得老了多讨人嫌。没有想到一糊涂就活到了69,到今天仍旧在关心中东局势,股票行情,还舍不得就去那边报到呢!” 柳老头乐呵呵地说:“我生癌呢!老早就告诉老太婆了,去那天穿哪条棉毛衫,哪条外套。这叫有备无患,该我去的时候还没有到呢。” 老钟想起什么来很高兴地对我说:“我昨天解大便了呢!奇不奇怪!半个月没有吃东西还会有大便,还是成型的呢。” 看到他为了一泡大便乐得这样,全病房的人都笑起来了。我赶紧给他解释:“这个至少说明你的肠道功能在恢复了。”他一听更乐了。 柳老头就笑他:“看吧看吧:什么叫老小孩,就是那样的。”柳老头的老婆也笑道:“你个老头土都埋脖子了,还那么穷开心。” 看到两个困境中的老人,仍旧对生活有这样的热忱。心里真是没有办法不感动的。我在日记里写道:虽然最后胜利的总是死亡,医生的胜利无法维持永恒,但有赢回来的一段时间,可以热忱的生活,医生的努力也就值得了吧。
外科的几个月实习就快结束了。在我走前,吴老大说,会给我个机会,再做一次主刀。这个月,该死的钱贤钟积极的要命,全科的阑尾炎都给他一个人开去了,谁叫先入山门为大呢?他比我们高一届,是正式的医生了,就可以有这个特权。 但他的手艺,实在不敢恭维。一个小小的阑尾炎,又不是腹壁很厚的大胖子,刀口居然要开那么长,简直比陈主任开的胆囊炎还长,真服了他。还好他态度谦恭,服务周到,病人不知就里,还连声赞他呢。 留给我开的阑尾炎,当然不能够叫他带了去开,他经常自身难保。开到一半需要他那组的主治医生去救驾。 带我去的是新来的进修医生郑宏宁,他虽然是进修的,资历可不低了。刀开的也算漂亮。这回自告奋勇充当洗手护士的是即将要接我班的李威语。他们男生是个个巴不得要当外科医生的,他又是吴源本地人,难保也会回到这个医院来工作,积极得了不得。牺牲了休息天,来当无偿劳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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